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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雜劇所反映之元代社會顏天佑, YAN, TIAN-YOU Unknown Date (has links)
詩大序云:「治世之音安以,樂其政和;亂世之音怨以怒,其政乖;亡國之音哀以思
,其民困。」這幾句話剛好說明了時代、社會與文學、藝術緊密不可分的關係。任何
一個作家在人格、思想的孕育,以及經驗、教訓的累積等方面,都必然從他周遭的環
境中得到深刻而久遠的影響;同樣地,當怹抒發感受、進行創作時,也自然會有意伙
意地在作品還投射時、代社會的影子。就這樣,傳統文學的園地,因著作家心血的灌
溉,綻放出一叢叢美不勝收的奇花異卉;而於這一片芳菲的吸引,我們遂親切地撫觸
到孕育著神妙生命的土壤。鄭振鐸論元人寫商人、士子、妓女間的三角戀愛劇一文曾
如是指:
「出在官書、在史還得不到的材料、看不見的社會現狀,我們郤常常可於文學的著作
,像詩、曲、小說、戲劇還得到或看到。在詩、曲、小說、戲刻還所表現的社會情態
,只有比正史、官書以及『正統派』的正記錄更為正確、真,切而且活躍。在小說、
戲劇,以及詩、曲□所表現的,不一定是枯燥的數字,不一定是無聊的事實的帳本
,--要在那□去尋找什麼數字,十分之十是要失望的--而是整個的社會,活潑跳
動的人間。」(中國文學研究新編)
確實,文學作品反映的社會情狀,並不是刻板的、一五一十報導的所謂「真實」;而
是流動著作者思緒、情感、乃至生命的「真實」。正史官書的材料,或許只能堆疊成
一具外在的軀;殼但是文學作品的靈動精神,卻能進一步賦予它真正的生命。
而元代,蒙古人的鐵蹄曾給中國社會抓起了史所未有的變動;同時,這種變動的局面
也直接間接地促進了文學與社會深一層的結合。在對元刻的認識上,我們可以肯定地
說,只有源自其時代、社會的真實生命的脈動、活力與精神,才是凌駕乎一切之上的
孕育元劇之真正胚胎與力量。更值得注意的是,在元代這個特殊變動的社會□,大批
不遇文士的投身創作行列,既充分提昇了雜劇的藝術價值,而又能無損於它鮮活自然
的民間風貌。因,此較諸任何一個時代的文學作品,雜劇都表現了更豐盈的生命與廣
闊的涵蓋面,也與當時的社會有著更緊密的銜接。吳梅中國戲曲概論即云:
「樂府亡而詞興,詞亡而曲作,大率假仙佛里巷任俠及男女之詞,以舒其磊落不平之
氣。宋之大曲,為內廷賡歌颺拜之言不足見民風之變。雖武林舊事所記官本雜劇段數
多市井瑣屑非盡廟堂雅奏然其辭盡亡,無從校理。今所存者,僅樂付致語,散見諸家
文集而已。蘇軾、王珪諸作,敷揚華藻,豈可徵民情風俗哉?自雜劇有十二科而作者稱
心發言,不復有冠帶之拘束。論隱逸則巖棲谷汲,儼然巢許之風;言神仙則霞佩雲裾
,如驂鸞鶴之駕。其他萬事萬物,一一可上氍瑜。余嘗謂天下文字,惟曲最真,以無
利祿之見存胸肊也。」(卷上一)
就這樣,文人才力與民間文藝的高度結合,雜劇這一中國文壇上的奇葩,便蔚為有元
一代的文學表徵。今天,我們可以確定元雜劇的意義與價值,不僅在於文學史的傳承
創新;尤在於它反映了異民族統治下的整個社會狀況,深刻寫出了人們在這一環境中
的遭遇與感受,使得原是歷史上沈薶已久的一個時代,又如此活生生地呈現在我們的
眼前。
常然,元劇的表現形式與藝術價值,固然是戛戛獨造,酣暢自然;而歷來論者卻不免
仍有訾議之處,如賀昌群在元曲概論中即指出造意的幼稚、人物的單調、眼光的粗淺
三點為「元中所表現之下乘思想」(第六章元曲的藝術)。詀在藝術價值的立場,這
些或許都能持之有故、言之成理。但是以廣大群眾的角度來看,所謂「幼稚」、「單
調」、「粗淺」,事實上卻都是社會的真實寫。照更何況元劇本是孕育自民間的特殊
文體,樸拙真實正其異於往代文學作品的。色而在此情況之下,元代社會的風貌乃能
不經矯飾地以更寬廣的層面呈現出來。王國維宋元戲曲考云:
「元曲之佳處何在?一言以蔽之,曰:自然而巳矣。古今之大文學,無不以自然勝,
而莫著於元曲。蓋元劇之作者,其人均非有名位學問也;其作劇也,非有藏之名山,
傳之其人之意也。彼以意興之所至為之,以自娛娛人。關目之拙劣,所不問也;思想
之卑陋,所不諱也;人物之矛盾,所不顧也;彼但摹寫其胸中之感想,與時代之情狀
;而真摯之理,與秀傑之氣,時流露於其間。」(十二、元劇之文章)
從這□,我們知道了雜刻中所自然反映的社會寫,照事實上乃是入家「胸中之感想,
與時代之情狀」混合體。而元劇中所反映社會之更具意義,正在於它是一些真正生活
於當時的戶家,融注了客觀事實的骿驗與主觀感情的流露之有血有肉的時代證言。
元代是異民族鐵蹄蹂躪下的一段黑暗歲月,階級歧視的政治本質是一切禍害的根源。
貪殘欺壓的惡行,因著它的包庇遮掩而益形猖獗;冤屈受害的不平,更在它的淫威下
瑟縮難伸。劇作家既沈淪下僚,與一般市井小民遭受同樣的處境與衝擊;他們的作品
中刻鏤下時代政治的痕跡,乃成為自然而然之事了。權豪勢要的目無法紀、貪官的昏
懦無知、吏目的貪殘棋暴等種種不合法理的人物、情節,構成了雜劇世界中黑暗勢力
的典型寫。照儘管因為題材之往往採用歷史故事或民間傳說,使得雜劇多少沖淡了現
實的色彩。但是劇作家基於周遭環境的共同體認,卻在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的類型人
物。同時,現實社會□的耳聞目睹,也使得他們對劇中角色性格的刻劃,往往有著特
殊的描繪、強調。在這些質素的交錯組合之下,劇作家筆下的人物、情節,便不再只
是舞台上虛幻、或歷史上渺不可尋的形象了。而這些形象的刻意醜化,與無數冤屈小
民沈沈苦痛的強烈對比,正是刻作家對現實政治的批評、指控。此外,重要的是,苦
難百姓尋求解救、報復的希望,在雜劇中也有了明顯的揭示。不論是鐵面無私的包公
、廉能賢明的張鼎、抑或善惡報應的冥冥么神、乃至替天行道的水滸英雄,他們飲活
躍於元代舞台,自然是有其特殊時代背景與意義的。誠然,政治現象是任何一個社會
中影響最大的因素;而我們發現,元代的劇作家確也沒有忽視這一點,因為在們的作
品□,當時政治的風貌實在是有著深刻而普遍的反映。
此外,政治的空前慘變,也直接間接動搖了傳統的社會結構。文人仕進希望的幻滅,
與社會地位的一落千丈,註定了他們在現實環境中困頓、怨嗟、懷疑、乃至否定一切
的必然遭遇與心態基於一種補償、自慰的心理,雜劇中於是出現了大量始困終亨的文
人故事。而在科舉廢止、仕進無望;商人勢力抬頭,妓女移情的時代□,劇作家如此
變本加厲地大作功名與戀愛的迷夢,可以說仍是基於現實的一種變相反映。可悲的是
,劇作家也清楚地體認到此一事實:迷夢只能暫時麻醉自己、欺騙自己,卻無法讓他
們真正釋懷於現實的際遇。於是生活的蹇蹙、希望的幻滅、情緒的鬱結,乃至對當道
的強烈抨擊,也往往在文人的筆下傾洩而出。這種矛盾糾纏的現象,原是蒙元異族統
治下文人身心的特殊遭遇;而劇作家在「借他人酒杯,澆自己塊壘」的有意編撰抒寫
中,將它忠實呈現出來。
而從宋、金以來即已逐漸興起的商業都會文明,在元代政府的重視、以及空前遼闊的
版圖與便捷暢達的交通等因素刺激下,這時更有了特殊的發展。傳統的詩文對此描述
不多,即正史稗官也只是作了表面的統計,敘述罷了。但是因著經濟發展而崛起的雜
劇,卻幾乎是必然地反映了這種全面性的社會變動。商人角色的大量出現元劇便是一
個最好的說明。劇作家在對商人生計、手段、地位、心態的描述刻劃、乃至有意的揶
揄貶損中,同時也勾勒了商業社會的大致輪廓。而透過多數劇本所共同反映的商業社
會現如戲劇娛樂的演出、妓女形象的有意塑造、敗家子弟與幫閑人物的搭配等方面,
我們才能深一層剖視元代的商業社會。至於轉型於社會中所必然引起的價值觀念與風
氣的改變,我們也可以從各個劇本的字□行間,去抽繹歸納為一具體的論證。如是,
則劇作家筆下的元商業社會,便有了一個完整的面貌。
最後,值得注意的是,雜劇原以廣大群眾為演出對象,因此,它的興起固然導源於經
濟的蓬勃發展,事實上也可以說取決於這種變動中逐漸興起的平民階層。各種平民角
色的行業、生活、感情與思緒,以及雜劇中引用的社會流傳諺語的多彩多姿,不但豐
富了文學作品的內涵與趣味,也使得文學反映的社會層面更為寬廣。至於貫串於劇本
之中的平民意識,則既充實了雜劇自然樸拙的生命,也為後人留下了探尋元代社會中
普遍存在的精神、思想的無盡寶藏。
儘管以現存的元劇來說,內容既廣闊龐雜;而大部分的劇本又往往披著一層歷史的外
衣,因此,想透過雜劇內容的分析、歸納,來建立論文的基本架構,可以說是一件非
常困難的事。不過,先從元代的正史官書、詩文集、以及筆記小說的記載,建立對元
代社會的清楚認識。然後再度進行劇本剝繭抽絲的工作時,儘量避免流於社會枝節瑣
現象的一一列舉,而自劇作家所普遍關注的焦點與一致流露的情懷,去作全面性的觀
點。我們便不難發現,元劇作家事實上是很自然地在反映著他們生活的那一個時代;
而元代社會在一代文學表徵的雜劇□,也確實留下了相當完整的記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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